2024-08-16 12:37:32

追忆21

单看书名，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，觉得应该是一曲坚贞爱情的赞歌。比方说，疾病肆虐，忠贞恋人如何互相鼓励，矢志不渝，经受了时间和空间的隔离，有情人总成眷属的感人故事。起码我在翻书前是这么设想的，期待一份洁身自好的出尘爱情。

   完全不是这么回事。故事和忠（诚）贞（洁）没什么关系。

故事单线。年轻的弗洛伦蒂诺爱上了花季年华的费尔明娜，两人开始书信交往，并私定终身。费尔明娜的父亲看不上弗洛伦蒂诺，恐吓无效之余，带着女儿短暂离开。旅行回来以后，费尔明娜发现自己并不爱弗洛伦蒂诺，认为 “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幻觉”，提出分手。她后来嫁给了乌尔比诺医生；他出身当地的名门望族，是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之一。两人五十多年的婚姻生活，是世人眼里的神仙眷侣典范。医生八十多岁时离世，终生未婚的弗洛伦蒂诺乘虚而入，对女主再诉衷肠。在最初的震惊，愤怒和羞辱之后，老年的费尔明娜接受了这场迟到的恋情。至此，弗洛伦蒂诺长达半个世纪的单相思以抱得佳人归而落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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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主人公费尔明娜和追求者弗洛伦蒂诺长达半个世纪的感情纠葛，加上她和丈夫乌尔比诺医生的婚姻，我觉得书名换了叫 “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” 也合适。

在五十多年漫长的守株待兔中，弗洛伦蒂诺并没有守身如玉，枯等静候，而是四处猎艳，私情不断。他把搞到手的秘密情人都编辑成档，战绩赫赫，一共跟六百多个女人有染。从年轻貌美的少妇，到风韵犹存的中年寡妇，甚至十几岁尚不晓事的女孩子，都成了他的目标和战果。

这一场又一场的 “艳遇”，在我看来都是滥情，是性瘾发作和性满足。如果说其中几次关系，因为双方同病相怜，或者各取所需，还有点爱情的样子。那么，他的另外一些采花行径，则是赤裸裸的性欲冲动，自私到令人厌恶，甚至超出了世俗甚至法律的规范。比如他突袭强奸家里的女佣。如果不是娘家的父兄态度强硬，他很可能不会付抚养费和用房子补偿。还有那个被他看中后纠缠不休的的养鸽女，在她丈夫发现私情后被一刀割断喉咙，白白送了命。最令我愤怒的，还是那个花季年华的女孩子，阿美利加 维库尼亚。论年纪，他是她的祖父一辈；论关系，他是她的远房亲戚，是她的监护人。他却花言巧语骗她上床，做了他的小情人。可怜的孩子在发现他写给费尔明娜的情书后，绝望自杀。

网上对书里众多恋情的评价是，“穷尽了爱情的无限可能性：忠贞的，隐秘的，粗暴的，羞怯的，柏拉图式的，放荡的，转瞬即逝的，生死相依的。。。。” 马尔克斯也视此书为毕生得意之作，自称 “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我最好的作品，是我发自内心的创作。” 豆瓣上给了极高的评价，说它是 “20世纪最重要的经典文学巨著之一，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爱情小说”。

好吧。我承认我的道德洁癖多少妨碍了我的阅读体验。

换到写作的角度来说，如果要写出惊世骇俗的传世之作，是不是要去除道德教条的捆绑，方能另辟蹊径？至少不会人云亦云。听听弗洛伦蒂诺为滥交作的辩护，就很令人耳目一新：“一个人在这世上能交欢的次数是有限的，如果不充分利用，那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原因，也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，都永远失去了这些机会。”（p.173）说得这么赤裸裸，有点不知羞耻。但细想想，中国古诗 “花开堪折直须折，莫待花落空折枝” 说的也是这个意思。还有，“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” 的及时行乐思想，跟这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别。

弗洛伦蒂诺不是超人，更不是圣人。他是一个被内心单一欲望驱使占据一生的普通人，一个可鄙的普通人。

书里的警句和金句颇多，摘录如下。

“在这里，鲜花会生锈，盐巴会腐烂。”（p.17）

“生活规律得仿佛生了锈一般。” （p.249)

富人， “只是个有钱的穷人。” （p.190）

精辟。富太太其实是 “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仆。” （p.253）

嘲讽医生言行不一。“忍受别人的病痛要比忍受自己的容易得多。” （p. 7）

无辜的动物。“还说狗并非忠诚，而是卑躬屈膝；猫则是机会主义者和叛徒；孔雀是死神的传令官；金刚鹦鹉不过时惹人生厌的装饰物；兔子助长贪婪；长尾巴猴会传染欲火；公鸡则该遭天谴，因为正是它造成了基督三次被人否认。”（p.23）

哀叹。“智慧往往在已无用武之地时才来到我们身边。”（p.29）

嘲讽。“完全不觉得一位自由党总统和一位保守党总统有何不同，最多是前者的衣着稍差一点。”（p.40）

滑稽。“汽车。。。用它那鸭子叫似的喇叭声，把围栏里的鸭子惊得一阵乱交。” （p.44 ）

葬礼上的歌者，“能让墓碑也落泪。” （p.190）

什么是 “衰老恐惧症”？“那完全是出于在死亡的黑暗中找不到上帝的恐惧。” （p.46）

相思病。“证实了相思病具有和霍乱相同的症状。”（p.69）

弗洛伦蒂诺 阿里萨的母亲常说：“我儿子唯一得过的病就是霍乱。” 在记忆混乱之前，她就已经把霍乱和相思病混为一谈了。（p.250）

“而她却从来没有想过，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。”（p.75）

精明的商人，“可以让瓜希拉沙漠涌出一眼甘泉”（p.187）

对婚外恋和私生子的严厉态度。社交俱乐部 “其中最重要的规则之一就是拒绝私生子入内。” （p.358）

塞翁失马焉知非福。弗洛伦蒂诺 阿里萨因为是私生子，被神学院拒之门外，但也 “让他在连年战争最为血腥的那个时期逃过了兵役。”（p.194）

霍乱死人的残酷。“不带棺木地草草葬下三层死人，但很快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方式，因为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土地变成了一块海绵，脚一踩，就滲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水来。” （p.127）

霍乱死亡人数成谜。“从来没有人知道它到底造成了多大规模的伤害，不是因为无法统计，而是因为我们最常见的美德之一就是家丑不可外扬。” （p.127）

心如枯井。“如果说她的小姑子们竟没有活活腐烂在修道院的囚室里，那是因为她们已经把囚室带入自己的内心了。”（p.236）

一分为二。比如，大便通畅的和大便不通畅的。世上的人分两种，会勾搭的和不会勾搭的。（p.209）

夫妻相处之道。“社交生活的关键在于学会控制恐惧，夫妻生活的关键在于控制厌恶。”（p.242）

妙语。挑剔的丈夫抱怨茶水里 “有股窗户味儿。” 主妇和女仆们大吃一惊，因为谁也没听说过有人喝  “水煮窗户”。哈哈！（p.254）跟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里姣蕊抱怨钙乳难喝，好像 “喝墙似的。” 有异曲同工的巧思。

You can’t teach an old dog new tricks. 弗洛伦蒂诺 阿里萨年过古稀开始学打字，引起下属友好的嘲笑：“老鹦鹉是学不会说话的啦。” （p.335）

做寡妇的自由。“如果说我们这些寡妇有什么优势的话，那就是再也没人能对我们发号施令了。” （p.372）

做寡妇的不自由。“人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她同丈夫视为一体，大家不再像从前那样叫她做姑娘时的名字，而是开始称呼乌尔比诺的寡妇。” （p.347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