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节 有娀氏、高辛氏与商族缘起

谈了帝喾之后，我们再来谈有娀氏的问题。有娀氏与商的关系，见于《诗·商颂·长发》^[1]、《楚辞》的《离骚》^[2]和《天问》^[3]、《吕氏春秋·音初》^[4]、《史记·殷本纪》^[5]等文献。根据这些文献，契母为有娀氏之女，在先秦时期的神话传说中是明确的，据此，若追溯契以前的商族渊源，可以追溯到有娀氏。然而，既然商族的始祖是契，商族的形成以契的出现为开端，那么契以前的有娀氏就只能是商族渊源中的母方支系。这正像周族始祖后稷，其母姜原为有邰氏之女，属于姜姓炎帝族系统，我们由此可以探讨周与姜姓的关系，还可以说有邰氏是周族渊源中的母方支系，但不能说姬姓的周族起源于姜姓的炎帝族。同样的道理，有娀氏只能是商族的渊源之一，从而商族起源于晋南说中，把《史记·殷本纪》正义“按《纪》云：‘桀败于有娀之墟’，有娀当在蒲州也”，作为其证据之一，也可作重新解释。因为我们说“有娀当在蒲州”，或许只是说商族形成之前，构成商族的母方支系曾活动于晋南的蒲州，而不能说整个商族发祥于晋南，商族形成时，构成其族源的，并非仅仅是有娀氏一支，它还有东部地区的鸟图腾和高辛氏等问题。也就是说，作为商族的重要渊源之一，有一支或许来自晋南，但不能说商族就发祥于晋南地区。当然，有娀氏本身究竟是在晋南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，也是需要讨论的。

其实，“有娀当在蒲州”，也只是一说。《淮南子·地形训》云：“有娀在不周之北，长女简翟，少女建疵。”高诱注：“有娀，国名也。不周，山名也。娀，读如嵩高之嵩。简翟、建疵姊妹二人在瑶台，帝喾之妃也。天使玄鸟降卵，简翟吞之以生契，是为玄王，殷之祖也。”简翟即简狄，并明确地说有娀氏在不周山之北。那么，不周山又在何地？《地形训》又说：“西北方曰不周之山，曰幽都之门。”还说：“玄燿、不周、申池在海隅。”据此，不周山位于幽都之地，靠近海隅。说到“幽都”，《地形训》曰：“北方之美者，有幽都之筋角焉。”高注：“古之幽都在雁门以北，其畜宜牛马羊，出好筋角，可以为弓弩。”战国、秦汉时的雁门，在今山西省右玉县一带，其北部即为内蒙古的黄旗海、岱海，《地形训》说的不周山“在海隅”之“海隅”，是否即为岱海之海隅？值得考虑。高诱注也说：“海隅，薮也。”这个不周山也就是《天文训》所说的“共工与颛顼争为帝，怒而触不周之山”的不周山。^[6]而与共工联系在一起的，也有“幽州”或“幽都”之地。《尚书·尧典》、《庄子·在宥篇》、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等都有尧流共工于幽州或幽都的说法。《孟子·万章上》谓“舜流共工于幽州”，《史记·五帝本纪》谓舜“言于帝（尧）请流共工于幽陵，以变北狄”。幽州、幽都、幽陵，指的都是一地。《尔雅·释地》：“燕曰幽州。”《周礼·职方》：“东北曰幽州。”“燕”指战国燕地，即今北京市、河北北部及辽宁一带。这样看来，有娀氏所在的不周山之北，不出今山西北部、内蒙古岱海到河北北部、燕山南北乃至辽西一带。这一带的民族古称“戎狄”。而有娀之娀也即戎，《国语·周语下》引《尚书·泰誓中》说“戎商必克”，称商为戎。《逸周书·世俘解》：“甲寅，谒戎殷于牧野。”《尚书·康诰》：“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。”均称殷商为戎。郭沫若、范文澜先生^[7]说这是出于周人对于殷人的恶称，恶称固然是恶称，但何以称为戎而不称为夷或蛮呢？诚如陈梦家先生所言，这大概与“殷人自称其始妣为有娀氏”有关^[8]。所以，有娀氏是北方戎狄的一支，它是由北方南下来到中原的。若考虑到“有娀当在蒲州”的说法，有娀氏南下有两条路线可寻，一是太行山东侧的华北平原，一是太行山西侧的汾水沿线。至于这两条路线究竟走的是哪一条，应当根据先商文化最早时期的遗存所含的成分中，是属于冀北的因素多还是属于山西的因素多来决定。